這一年,終生難忘
秦麗
認識大石當(dāng)然要從通往大石的路開始,第一次走路去大石,我聽說新修了一條可以通車的公路,爬坡的時候便問新修的公路在哪里,得到的是他們詭異的笑,答曰:就在腳下。第一次坐老喻的摩托回大石,差點沒把我從后坐上抖下來,到了實在帶不了的時候,老喻很抱歉地要求我下來走一段,我反而很慶幸的說,還是走著比較安心。當(dāng)時覺得把這樣時刻有尖石抵著腳底的路稱之為公路,簡直是對公路的褻瀆,F(xiàn)在終于明白那條路在村級公路中已經(jīng)算是上等。
沿著這條上等的村級公路上去,就是華農(nóng)大石希望小學(xué)了。在這里我們開始了支教生活。董橋鋒,張進和我是最親密的戰(zhàn)友。在生活上應(yīng)該互相關(guān)心,互相照顧,可惜我不是一個在生活上細致的人,并沒有給他們足夠的關(guān)心,反而他們照顧我的時候多一些。最讓我感動的是:有一天,我們?nèi)齻要從鄉(xiāng)里走回大石去,當(dāng)時我們都買了很多東西,不幸的是早上我上吐下瀉,剛走了幾步就走不動了。張進背上了我的背包,撿了根木棍挑著他的東西,那形象有點滑稽,看著卻讓人心酸,于是他扛著東西先走了。剩下的東西橋鋒拿著,他的兩只手占的滿滿的?墒俏疫是走不動,基本上走一分鐘歇兩分鐘甚至歇得更長。就這樣,原本一個多小時就可以走到的路,橋鋒愣是陪我走了五個小時。那天非常熱,他大汗淋漓的模樣讓我記得很清楚。后來在張進幫我背的背包上,留下了一大圈白色的花紋,那是曬干后的汗?jié)n。那個時候我很喜歡一首歌,叫做《一起開始的旅程》,是這樣唱的:
忽然想到一起開始的旅程,這幾個字有種溫暖的氣氛,如果用來形容我們,是不是很巧妙傳神;一起做伴,一起游玩,一起分享青春的寶藏,一起前進,一起轉(zhuǎn)彎,一起想下一個夢想;用心感動,這旅程中,因你而加倍的感動;讓我記下一些沿路的感受,那將會是我最美最好的收獲……
我覺得這是在寫我們。
交流當(dāng)然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。不僅是我們?nèi)齻志愿者之間的交流必不可少,同其他老師的交流也同樣重要。無論公辦教師、代課教師,他們教齡長,閱歷豐富,他們都為學(xué)校付出了很多,他們都有自己的故事,他們的故事比我們的要生動得多,他們對學(xué)生的感情也深厚的多,深沉的多。我認識一位老校長,在上世紀(jì)60年代創(chuàng)辦了大慈小學(xué),一個初中畢業(yè)的農(nóng)民創(chuàng)辦一所學(xué)校,其間的艱辛自不待言。一次在大慈小學(xué)的辦公室里,一個一年級的小學(xué)生對老校長說:"校長,我想喝水。"那聲"校長"像叫"爺爺"一樣親切。那種親切感讓我一直記在心里。
跟學(xué)生的交流更是心與心的,雖然孩子們還小,只要用心對待他們,他們會明白。他們并不像傳說中的那樣頑劣。二年級有個叫何安飛的女孩,學(xué)習(xí)很差又愛說謊甚至偷東西,讓我失望透頂。曾經(jīng)我跟徐本禹老師說,這孩子教不好了。徐老師有點生氣:"沒有教不好的學(xué)生。"我仍固執(zhí)地反駁:"反正我是無計可施了。"雖然這么說,但我并沒有放棄她。后來,我去過她的家,送過她一些簡單的學(xué)習(xí)用品,在以后的日子里更加嚴格地要求她,同時也找盡各種機會表揚她。她最后的考試分數(shù)我還不清楚,我想應(yīng)該會有所提高吧。在我走的前一天,學(xué)校已經(jīng)放假了,她自己跑來學(xué)校,從鼓鼓的口袋里掏出五個桃子,說是給我的。然后站在門外,趴在窗臺上,隔著窗子看著我。每次喊她進來坐,她都害羞的扭著身子說:我就在這,不怕的。她家住的很遠,而且路很難走,要爬上一座山。天晚了,我催她回家的時候,她忽然企求的眼神望著我:"老師,你能不能一年來看我們四次?三次也可以!"我很抱歉:"老師也要讀書,一年最多只能來兩次。"她眼睛里一下就充滿了喜悅:"好!你一定要來哦!"臨走還不忘強調(diào)一句:"一年要來兩次哦!"
很喜歡這些孩子,因為他們勤勞、質(zhì)樸、純真、樂觀。學(xué)校的水管是孩子們帶著鋤頭挖了一個上午的坑埋好的;草坪里的碎石路是全校的學(xué)生每天撿一塊石頭,攢了一個星期后,由高年級的學(xué)生除草、刨土鋪好的。每次看他們毫無怨言苦干的時候,心情就特別復(fù)雜。在城里的孩子享受著百般呵護的時候,我們的孩子又在做什么呢?!同時,我又為有這樣的學(xué)生感到無比驕傲!
沒事的時候,我喜歡看著他們,就只是看著,心里就有無限喜悅。他們的游戲很簡單,甚至一片樹葉,就能給他們很多快樂。冬天的時候,在一個課間,低年級的一群孩子聚在一棵大樹下,所有孩子都仰著頭,等待著去接那片落下來的葉子,像等待幸福降臨一樣,然后一個孩子接到了,所有的孩子都跟著歡呼,緊接著又一起等待著下一片葉子的下落。他們并不在意是誰接到了落葉,而樂于等待葉子下落的過程。懂得生活的孩子!
忙碌的生活也時常讓人覺得疲憊,也會有不順心。起初我教一年級,陌生的環(huán)境,和學(xué)生交流的困難讓我有點沮喪。是學(xué)生送的幾束野花給了我很多鼓勵。周六給六年級補了半天的課,口干舌燥,葉廷拿來兩個桃子,很貼心的說:"老師,累了吧?"這句話比喝山泉還解渴。
……
我覺得這群孩子就是天使,愛上天使是件必然的事情,每一個去過那里的人,都會和我一樣。
戀上大石
14號一大早,張進砸著我的門喊"起床了"。我突的從床上坐起來,有10秒鐘的時間都在想,他為什么叫我起床。緩緩地下床,整理,才記起,今天,我們要離開大石了。
背上背包,在踏出大石小學(xué)校門的那一刻,前路忽然變得模糊。坐上摩托車,疾馳而去,沒有回頭。離大石越來越遠,心里卻越來越空,原來淚水原本是裝在心里的。
凌晨到達武漢,在一個小招待所里休息,早晨一掙開眼睛,忽然像失憶了,不知道自己在哪里,也不知道要到哪兒去。
回到武漢,像鉆進了蒸籠,滿眼的綠色卻沒有一絲清涼,加上物是人非的變遷,讓我更懷念大石,如同失戀的人在陌生的懷抱里思念著過去的老情人。
武漢的夜,天空陰暗卻遙遠,隱約可見的幾顆星極不情愿的懸著,這個時候,我會告訴我身邊的每個人,大石的天空不是這樣的,那里的天仿佛觸手可及,滿天的星星像碎鉆石撒了一天。
不知道孩子們過的怎么樣,放假了,應(yīng)該很開心吧。我想念他們,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一樣的想念我。小孩子的情緒總是來的快,去的也快,無論當(dāng)時是怎樣的傷心難過,一轉(zhuǎn)眼的工夫就可以投入到他們快樂的游戲中去。這讓人有點心酸,卻也是我期望的,并不希望因為誰的離開讓孩子們郁郁寡歡。我只是他們遇見的幾十位老師中的一個,前有古人后有來者。只要在數(shù)年后,他們還能記得有這樣一位從外面來的女老師曾給過他們一些鼓勵,雖然面容模糊,這樣就已足夠。然而他們是我教出的第一批學(xué)生,也許也是最后一批,我想我不會忘記他們中的任何一個,即使很多年以后,依然會記得他們在各種時候的樣子,比如犯錯時可憐兮兮的眼,改錯時故作虔誠的臉。之所以這樣說,是因為大多時候他們還是會重復(fù)同樣的錯誤。大錯不犯,小錯不斷,這樣才是孩子,而且常犯錯的孩子反而和老師的感情更好,他們永遠不讓你省心,時刻讓人掛心。
在武漢的幾天,除了有朋友一起吃的幾頓飯,大多數(shù)時候我都在啃著面包和餅干,配著礦泉水。如此,怎能不懷念七個人圍坐著吃飯是怎樣的熱鬧,雖然我做的菜常常難以下咽。窗臺上的手機整齊的排著隊,看看它們就可以知道哪位缺席。兩個人坐一條板凳,為了你的同伴不像坐翹翹板一樣栽到地上去,起立之前要先打報告,也因此出現(xiàn)過很多次險情,好在有驚而無險,引來的是一陣歡笑,這時候表情最無辜的大概是老雷,他是大石小學(xué)的公辦教師,教齡和我的一樣長。大多數(shù)時候險情是他故意制造的,不過并不要因此對他的印象大打折扣,他可是個大好人,對我們總是有求必應(yīng)。大哥老喻也是學(xué)校的公辦教師,比我早來一年,他總是毫無怨言地做我們的司機,雖然有時候會開些讓人難堪的玩笑,從不洗碗,可他就是有大哥的感覺,說起話來,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,讓人不得不信服。李進,和老雷一起入校的公辦教師,他是最頑皮的一個,再正經(jīng)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也會變得不正經(jīng),他可是個出色的乒乓球手,將來一定會為大石培養(yǎng)一批超牛的乒乓健將。華芬,同個戰(zhàn)壕里的了不起的戰(zhàn)友,很多人應(yīng)該是從媒體報道開始認識她的,一個患白血病的女大學(xué)生。大概因為我們能包容彼此的缺點,更重要的是我們都是女生,很榮幸能和她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,是她告訴了我很多關(guān)于生命的故事。張進,雖然經(jīng)常和我過不去,實際上還是挺照顧我的。走的前一天,他說為我做最后一頓飯,雖然是玩笑話,卻讓我的鼻尖狠狠的酸了一下。橋鋒,絕對是一個稱職的隊長,為了學(xué)校東奔西跑,殫精竭慮,卻從不抱怨什么,而且是個很會為別人著想的細致男生。在我心里,我們七個已經(jīng)是一家人,最快樂的時光是我們一家人圍著爐子吃著噴香的烤土豆或者炒瓜子,吃的滿手烏黑,還在指手畫腳的評價著聯(lián)盟歌會,或者貞觀長歌,或者51號兵站,或者絕對唱響…… 信樂團的《海闊天空》里有一句是這樣的:"最懂我的人,謝謝一路默默的陪我,讓我擁有好故事可以說。"這就是我想對你們說的。
在武漢的每一天,安靜的時候,我會樂意去回憶剛剛過去的一切,這樣,讓我覺得幸福……
支教日記
2006年11月9日 星期四 晴
今天是六年級一個學(xué)生的生日,我們一起到他寄宿的小房子去狂歡。
在一大盆米飯上,插著董老師帶來的三根白色粗壯的蠟燭,我們戲稱它為"生日米飯"。關(guān)上燈,在這樣的燭光中唱著《生日歌》,很寫意。
我告訴他們,其實生日的這天應(yīng)該慰勞一下自己的媽媽,比如給媽媽端盆洗腳水?墒,他們說,他們沒有洗腳的習(xí)慣……
開飯嘍,中間的四個大碗都盛的滿滿的,堆的像小山似的,全是特產(chǎn)--炸土豆。外面的四個盛著辣椒面,很有特色的吃法。忽然很期待回家做這道菜給父母嘗嘗。
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為我的學(xué)生慶祝的第一個生日。
(作者: 編輯: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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